尋找前行的道路

我們生活在探索的新時代。

撰文:妮娜.斯托克利克 NINA STROCHLIC 影像拼貼:尼爾.傑米森 NEIL JAMIESON

沿著舊時「俄勒岡小徑」的路上,只有一座博物館是從領土被侵占者的角度來敘述美國西擴的故事。在俄勒岡州接壤華盛頓州及愛達荷州的一角,這座木板牆的複雜建築物內有許多展示間與互動式展品,頌揚原住民傳統,也哀悼拓荒者到來後所摧毀的事物。走下一條長坡道,訪客進入一座有磚牆外觀的複製品,它是「印地安訓練學校」。原住民孩童在這裡被迫改變信仰並與白人同化。在一張等身大的照片哩,一百多年前的那些學童直視前方;一模一樣的制服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小小士兵。

「他們說,如果我們想好好談自己的歷史,我們就得自己寫。」芭比.康納解釋說。她坐在塔馬茲立克特文化中心的會議室裡;這座中心位在尤馬蒂拉保留區,它是卡育斯族、尤馬蒂拉族與沃拉沃拉族的家園,康納是中心主任。「而這是個亙古不變的故事:征服。」

探索的歷史經常是以兩方關係的方式來述說:探索者與遺世部落。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今天,我們探索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祖先、自己大腦的能力、有關家園的想法。過去的探索者是冒險家、表演者、科學家,而如今有了個新典型:調和者――幫助我們了解我們是怎麼走到這裡的人。這些先驅審視我們的史書、重寫它們,並希望避免歷史重演。

讓我們將時間倒回至大概 6 萬年前,當時,「非洲的一個小群體走入世界,從此失去音訊。」這是歷史學家及聖母大學教授菲立普.費南德茲―阿梅斯托的說法;他已投入將近 60 年的時間研究這個世界是如何因為他稱為「尋路」的過程而徹底改變――尋路的過程中,不同的文化衝撞、互動,並適應彼此,而這些旅程是受到貪念、帝國主義、宗教,以及科學的驅動。「探索的歷史,」他說:「就是重溯早期人類的遷徙路線。」

就是這個目標團結了科學家、學者以及軍人,在 1888 年共同成立了國家地理學會。過去 135 年來,我們深入探究了大海、天空、大地與太空,「以增進與普及地理知識。」我們當時所資助並記錄的探索,有時與其說是為了接觸新事物,似乎更像是為了拔得頭籌。而這類里程碑從不缺乏:從與美國團隊攻頂聖母峰,到為大西洋繪製海底地圖。

這些頭籌接著轉型為發現:萃取出科學、太空,以及自然世界的祕密。李奇家族挖掘出我們祖先的化石,珍古德與黑猩猩一起生活,保育工作者麥克.費伊記錄了穿越中非雨林的 3200 公里旅途。如今,進行探索的可能根本不是人類:一臺相機下沉到海面下人類從未到過的深度並拍攝海底景象,這是探索嗎?或者一具微型機器人為了進行手術而在我們體內穿梭,這也是探索嗎?

數百年來,許多故事激發了探索。在 15 至17 世紀的歐洲大航海時代,英雄踏上冒險旅程的故事風行一時,而這些所謂的騎士文學,或許啟發了哥倫布與麥哲倫揚帆出海。《國家地理》雜誌刊出的照片與地圖可能曾經驅使你出門看看這個世界。但這些故事也傳播了一個不完全真實的西方探險家迷思。

「由於文獻中並未討論來自其他國家的探險家,因此過去 500 年來,故事主角都是歷史上的白人男性。」費南德茲―阿梅斯托說:「它創造的印象就是,探索是屬於白人男性的活動――但就任何層面來說,它都不是。」

最早的世界地圖大約在 8000 年前繪於印度的一面洞穴牆壁上,而我們知道名字的第一位探險家是哈爾胡夫,他在大約公元前 2290年從法老時代的埃及帶領了前往熱帶非洲的遠征。此前 1000 年,班圖族展開自西非擴散到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大遷徙。在太平洋,大約公元前 1500 年開始,一群群航海者乘坐獨木舟與雙體船,跟隨星星與水流的指引,發現了從紐幾內亞到夏威夷的島嶼,並在這些島嶼定居。到了 7 世紀,中國僧侶玄奘為了取得佛經原典,穿越了中國、印度以及尼泊爾。在同一個世紀,阿拉伯軍隊為了神聖的征服之戰,自阿拉伯半島進軍中亞及北非。

我在《國家地理》雜誌的檔案資料中發現更接近現代、而同樣被當時社會忽視的例子:女性探險家裴麗珠以亞當.渥維克為筆名,描寫了她 1920 年代在中國的探索;還有雷娜.托雷斯.德阿勞茲,這位巴拿馬籍人類學家是第一位從南美洲駕車遠征至北美洲的人。 20 世紀初,哈莉葉.查默斯.亞當斯曾在拉丁美洲跋涉 6 萬 4000 公里,重溯哥倫布自歐洲至南美洲的路線,並拍攝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線戰壕的照片;但在關於她的成堆剪報中,標題都著重於她有多麼偏離女性刻板印象,例如「不怕老鼠的女人」。

隨著我們挖掘歷史並將新人引入探險家名人堂,我們也重新評估過去的故事:對於被探索的人――他們經常接著被剝削甚至被消滅――探索的意義是什麼?一個地方真的可以被發現嗎?還有,誰才算得上是探險家?

今天,塔拉.羅伯茲這樣的人正在重寫探索的歷史,以填補過去的缺口;羅伯茲出現在 2022 年 3 月號文章〈不再埋藏的歷史〉中,當時她正在佛羅里達礁島群潛水,標記曾將奴隸從非洲載送至美洲的沉船。巴勒斯坦籍口述歷史學家亞增.柯普帝自《國家地理》雜誌檔案資料中翻出許多百年前的巴勒斯坦人照片,並在社群媒體的輔助下補充他們的故事――比如他們的名字、正在慶祝的節日、照片背景中的村莊。

在塔馬茲立克特文化中心,康納用「取回」一詞來描述這種新形式的探索。納茲帕西族取回了 130 公頃的祖傳土地,作為後裔聚集、埋葬死者和舉辦慶典之用。部族名字重新出現在地圖與路標上。

康納表示,用一座博物館來傳述他們的故事,這個想法一開始令尤馬蒂拉保留區的部落同盟不解。他們族人與土地遭到殲滅,有什麼好讚揚的?但他們想到,俄勒岡州旗上的拓荒者牛車至今仍在頌揚著俄勒岡州的探索敘事。然後他們想到,他們自身的故事,遠比故事的發生地――美國西緣的一個偏遠角落――要宏大多了。「這片土地就是我們世界的中心,」她說:「但它與所有其他的世界都有連結。」

圖文摘自:國家地理雜誌 No.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