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象為鄰的生活

撰 文:斯里納特.佩魯 SRINATH PERUR 攝影:布蘭特.史特頓 BRENT STIRTON

這些適應力極強的動物正在學習與我們一起生活,但我們會學習和牠們一起生活嗎?

當我們在潮濕泥濘中緩慢前行之際,尼薩爾‧艾哈邁德突然示意蹲下身子。周圍的樹葉被最近的一場雨沖刷得綠意盎然,開展出一條通往池塘的路,幾頭小象在池塘裡濺著水玩耍,翻滾到彼此身上。約有20頭象的象群其他成員在一旁觀看,這裡是一座咖啡種植園,位於印度南部的哈珊縣。

我們身後是種植園的住宿區,紅瓦屋頂的簡單建築,居民經常與這些重達數公噸的厚皮動物有所交集。2021至2022年,大象在人口180萬的哈珊造成12人死亡。同一時間,有四頭大象死亡,其中一頭被射殺,一頭觸電身亡還有一頭被火車輾死。尼薩爾表示,該地區約65頭大象,大多都有據信為槍傷造成的疤痕。這是一種不安的共存。

這就是為什麼擔任自然保育基金會田野協調員的尼薩爾和同事設置了一個預警系統,幫助居民遠離大象行經的路徑。自然保育基金會是一個非營利組織,位於幾小時車程外的邁索爾,在獲知某個地區出現大象時,路口標誌會宣告牠們的存在,標示燈會亮起,居民也會在手機上收到簡訊和語音訊息。但是,就像任何涉及人類的行動,事情不會總是那麼簡單。

當天早些時候,尼薩爾開著吉普車在一條土路上慢慢行駛,尋找著一頭戴著無線電項圈的大象時,發現了一堆顏色明亮的雨傘和雨衣:這些人沒有意識到,他們與大象之間只隔了幾排羅布斯塔咖啡樹。

他一邊咒罵一邊停下車,將一名婦人與三個身著校服的孩子接上車。這名婦人承認有收到一則關於附近有大象的警告簡訊,但她得去學校接孩子,又沒有車。我問其中一個十歲的女孩是否有看到過大象。她像看傻瓜似地看著我——她今天早上才在家門外看到13頭。她害怕嗎?「會啊!」她說,但接著咧嘴一笑,聳了聳肩,好像在說,事情就是這樣。

這就是印度、斯里蘭卡與東南亞部分地區的現實情況,大象與人類在日漸由人類所主導地貌中爭奪空間。曾經,這些高度群居的動物遍佈亞洲,包括中國,甚至西至誘發拉底河。如今,亞洲象是瀕危物種,活動範圍只有從前的 5% 。不斷擴張的城市與基礎建設讓牠們的棲地支離破碎,外來植物排擠其食物來源的生長空間,可能構成進一步的威脅。雖然野生亞洲象的確切數量很難取得,但可能不到 5 萬頭,其中有 3 萬頭位於印度。研究人員與保育人士一致認為,如果大象這個物種要存續下去,人類與大象必須和睦相處,而這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2020 至2022 年,斯里蘭卡人殺了超過 1100 頭大象,將近 400 人死於與大象的近距離接觸事件。在印度, 2018 至 2020 年,人象衝突造成 300 頭大象與 1400 人死亡。

人類需要透徹了解大象的社會結構,才能與如此聰明、適應力極強的動物和平共存。雖然有一套存在已久的知識體系,但科學家對亞洲象的研究遠少於非洲象,尤其是在野生環境中。因此在過去 20 年間,有一群專門的研究人員一直在填補這些空白,揭露出亞洲象是與其非洲同類大不相同的動物。

普里蒂維爾拉許.費爾南多就是其中一位研究人員,他研究亞洲象已超過 30 年,特別是在斯里蘭卡,這裡的大約 6000 頭大象有近七成棲地是與人類共享。島上許多大型水庫會在旱季放水,形成茂密的草原,吸引了這些龐然大物。「亞洲象是邊緣物種。」費爾南多表示。牠們能在接近森林邊界以外的地方活得很好。

一個 9 月午後,在斯里蘭卡中北部考杜拉水庫周圍的保護區:考杜拉國家公園,水位已經下降,留下一大片新鮮的草地, 23 頭大象正忙著覓食。與丈夫費爾南多一起經營非營利的保育研究中心的珍妮弗.帕斯托里尼,為這群大象拍下了大量的照片與影片。這些資料能提供大象身體狀況的數據,包括與人類或其他大象衝突時所受的傷,並有助於觀察大象個體之間的關係。

研究亞洲象的社會互動是非常有挑戰性的。一方面,要在森林或灌木叢中持續觀察這種動物並不容易。此外,據帕斯托里尼說,當牠們同時出現在某個地方時,「牠們大多會忽略彼此。」在考杜拉的那個下午,大象泰半時間都在專心吃東西,在草原上在彼此附近漫步、搖著尾巴、拍打耳朵。亞洲象每天大約花 16 小時吃草、樹葉和樹皮,一天要吃掉超過 100 公斤,這種驚人的進食量需要很大的活動面積,這就是為什麼亞洲象的活動範圍可以高達數百平方公里。

黃昏時分,一頭成年母象和一頭小象穿過草原朝我們走來。在牠們的路徑上有三頭成年母象與兩頭小象。當這對母子靠近這個群體時,帕斯托里尼說:「讓我們看看牠們會不會互動。」互動是有的,牠們聚到一起,互相伸出象鼻,似乎在聯絡感情。

長久以來,科學家一直以為亞洲象的社會結構與非洲莽原象的類似。表面上看起來確實如此:這兩個長壽的物種都會由具有親屬關係的成年母象和幼象組成群體,公象會在 8至 13 歲的青春期離開群體。然而,非洲莽原象社會中最廣為人知的一面,即最年長的母象為最舉足輕重的女族長,似乎沒有出現在亞洲象群之中。相反地,亞洲象群的個體數量較少,階級制度較不明顯,群體組織更鬆散,可以隨著時間推移分開或重聚。較小的群體有時也會與較大、關係更遠的親屬群落聯繫在一起。

「群體組成一直在變化。」帕斯托里尼說:「今天我們看到這 20 頭聚在一起。明天其中十頭可能在那邊,另外十頭在另一個地方。群體組成非常靈活。」

印度邦加羅爾邊境大象計畫負責人尼尚特.斯里尼瓦賽亞攻讀博士學位時,研究的是生活在卡納塔卡邦首府邦加羅爾郊區的公象。他發現了龐大且穩定的純公象群體,最多可達 25 頭,這在該地區是前所未見的。根據在受保護的森林裡觀察到的結果,公象通常是獨自行動、三到四頭組成一個小群體,或是暫時依附一個母子象群。這些年輕的公象聚在一起,且經常尋求與有經驗的年長象群一起活動,好應付這個滿是挑戰,有高速公路、圍欄、鐵軌與電線的世界。

在過去幾十年間,這些公象群體也採取了他所謂高風險、高報酬的覓食策略:冒著致命的危險與人類互動,以農作物為食,這是一種快速的食物來源,能夠快速促進健康,讓身體保持良好狀態,有助於牠們尋找配偶。這些掠奪農作物的公象,與在森林裡單獨或形成小群體生活的大象來自相同族群,正將這些做法傳給下一代。斯里尼瓦賽亞說:「我們在這裡見證的是文化演化。」

隨著科學家對亞洲象日益了解,他們發現這種動物具有許多與人類和其他類人猿相同的認知能力。

約書亞.普羅尼克在紐約市亨特學院主持「比較認知保育實驗室」。2005 年,他曾在布隆克斯動物園參與對亞洲象「快樂」進行的鏡像自我認知測試,這項測試的目的是判斷動物是否知道在鏡中看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另一頭動物。「快樂」通過了這個測試,使亞洲象加入了一個成員很少的物種清單,其中也包括海豚與黑猩猩。

自從鏡子測試之後,普羅尼克與同事還確認了一件事,即圈養的亞洲象能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阻礙了牠們完成任務。普羅尼克表示,這種能力加上鏡子測試,表現出「一種敏銳的自我意識」。還未有關於非洲象的此類研究發表。

圖文摘自:國家地理雜誌 No.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