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板燒是無可救藥的浪漫

採訪/ Stanley Kuo攝影/ Emma SY Wang文字/Funny Li 專訪MATHARIRI山菜野寮 主廚徐忠和

Master想把部落文化放入料理,首要面對挑戰就是尊重大自然的不確定性,「任何一種料理方式都可以依照石材彈性變化,只是看你願不願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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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AKAME上坡行至不遠的瑪家鄉北葉村,一座白淨清水模建築掛上MATHARIRI木牌子,並以山谷彼端的南大武山形勾勒線條,像探險家發現新山峰的指手比劃。想著這世上有如此多難以傳達的事物,而幸好我們還有「食物」這種語言。

此時此刻,Master站在崖邊,恍若遺世獨立的神情,凝視著山谷底的隘寮溪,空氣混含著焚火台升起的炊煙,猶如料理動作前神秘的儀式,暗示這家魯凱族語譯為「美好、更好」的新餐廳,意圖用與AKAME不同的料理手法,誘使人深入部落文化的內裏。

味道是生命經驗的總和

和Alex拜把長大的Master,受到總舖師父親與澳門籍姐夫的影響,很小就投身餐飲產業。可是不同於Alex拜學西餐,Master走的是中學系統,從中菜熱炒到粵式燒鵝,又轉到前台做鐵板燒,在廚界打滾了20年之久,終於又回到部落與Alex命運相會。

正式開幕前,Master辦了幾場餐會暖身,發表他善用鐵板燒敘事的料理手法。站在鐵板前,他俐落舞動鍋鏟,銀光劃過空氣的鏗鏘,肉汁在熱盤跳動的滋滋,十分臨場感的料理舞台,好像連氣味都立體到可以伸手抓住。

Master煎著一大塊東寶黑豬梅花肉,前晚先用原住民辛香料醃漬,再用龍眼木低溫煙燻,筋肉早已軟化的五分熟度,現場用鐵板催逼出香氣,最後用甜菜葉、紅藜嫩葉、香檸汁與樹豆味噌呈盤,這一道菜有港式叉燒的意念,也有部落烤山豬肉的滋味,很像童年生活的總和。

另一道鴨胸,則是稍長之後的記憶,開始學習港式烤鴨,以及嗜愛客家菜的時期。他把土當歸塞入鴨的皮肉之間,使全鴨漬入淡淡的中藥香,接著一連串複雜的烤鴨技巧:吹鴨、烤鴨、取肉……,最後淋上金桔醬,在鴨肉沉厚的野味上跳了一個新鮮的味道,使菜突然有趣了起來。

因菜系交流而豐富的台灣味

「我喜歡保持原本的味道,然後再修改一點。」Master說。原住民料理存在已久,理當也是台灣菜之一,大部分人對於他使用野菜、芋頭粉、樹豆等食材覺得陌生,但對於一個出身部落的人而言,那是在熟悉不過的「傳統」味道。「而我只不過是恢復使用採集食材,並且用我最熟悉的工具去呈現而已。」精準一點,他認為MATHARIRI的料理豐個不全然是所謂的「原住民風」,而比較像是「舊瓶新裝」的概念。

很多人以為,鐵板燒與原住民料理是八竿子打不著,但其實台灣的融合性格強烈,自古以來許多不同民族移入,不停接收外來文化的各種影響,很多料理都是混和進行式。對於台灣菜該怎麼被定義,他反而覺得「料理不一定要談形式,菜系之間經驗交流更重要。」

料理如同繪畫,本質都是從創作出發,絕對不適從派系出發,「你不會是為了要畫一個印象派、或是一個野獸派才去創作吧?」Master舉例,他曾經為了提取先味 (umami),把烤過的昆布與烘過的香菇研磨成粉末,這種手法在分子料理很常見,但他當初發想時很單純,並不是為了要「加入一個分子料理的動作」去弄的。很多事情都是回頭檢視時才被定義,而人們總是搞混前因後果。

生在台灣,不論是否為原住民,你都可以同時欣賞西餐、小吃或客家菜,甚至當粿以甜點身分出出現在餐桌上時,也不會感到排斥。「台灣融入太多族群,味道豐富又廣泛,其實不必太設限台灣味是什麼。」他舉例,就算是一支辣椒,這裡所產的味道與那裡的不同,而用在地食材完成的料理,哪怕是義大利菜或印度菜,多少都會含入「在地」的味道。「我認為只要是用在地食材,並且在台灣做出來的料理,都可以算是一種台灣味。」

讀懂空氣比技術更重要

學習了法餐對於食材的講究與精緻化,Master嘗試加入視覺與味覺層次,在MATHARIRI呈現出不一樣的鐵板燒。「鐵板燒最大的魅力,就是當我炒好的那一瞬間、最好吃的那一秒鐘,而你吃到了。」但同時,鐵板燒也很殘酷,因為大部分主廚都是窩在廚房做菜,可是鐵板燒主廚卻是直接面對客人,「客人一吃下去,表情很明顯,反應也很直接,你得要懂得觀察,了解當下氣氛,還要細心揣摩、調整自己。」

「你要做的是自己的菜,還要讓人吃起來覺得好吃?」針對這個眾人談論不休的題目,Master想到小時候啟蒙他的一部日本料理漫畫《鐵腕神廚》,那裡頭闡述的料理觀點令他很感動,「我有沒有能力讓全部人接受我,吃到我這東西覺得喜歡並且很滿足?而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多厲害。」

Master在鐵板舞台演出,時常逗得全場賓客歡笑,偶爾人來瘋高歌一曲,相比許多高級餐廳總是氣氛肅靜,在這裡卻是卸下拘謹,帶著歡笑享用。「可能是我個性比較喜歡大家都滿意,所以沒有那麼多邊邊角角,比較圓一點吧。」承認自己是無可救藥的雙魚座,Master說:「我們很感情用事,很容易失去理智,只要看到客人高興的剎那,自己像融化了一樣。」

一個分享部落文化的寮

身為原住民,Master從小在部落長大,同學卻已很少有原住民,「那時父母都希望孩子到都市裡競爭,比較不在乎部落的東西。」他形容自己出生在失落的一代,長大後,回頭看才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傳承到什麼,連勇士舞都部會跳了,而渴望回到部落的情感,間接投射在MATHARIRI,凝結成「山菜野寮」的料理精神。

Master說,「山菜」代表關注在地食材,「野」則有取決自然力量之意。在MATHARIRI,常常早上收到一箱帶泥土的野菜;或是一箱海釣魚,是當地採集達人送來的食材,那裡頭總是多樣混和,有叫得出名字的,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而每次送來的味道是什麼,總是要到開店前一刻才知道。Master想把部落文化放入料理,首要面對挑戰就是尊重大自然的不確定性,「任何一種料理方式都可以依造食材彈性變化,只是看你願不願意而已。」

至於「寮」,那對原住民而言,所指是工作場所之意。「我們去任何地方都喜歡先搭一個工寮,無論稻田裡做事或是到山上打獵,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工寮打掃與生火,寮有一種工作前的儀式感。」在寮裡,部落人一起打獵、一起工作、一起吃大鍋飯,那裏頭有令他值得驕傲的文化,也是他想在MATHARIRI分享的。

圖文摘自:Shopping Design 設計採買誌 Issue 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