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脫生死的人間風景 紙花

文:李欣嘉

●類型:劇情●導演:高勳●演員:安聖基、柳真、金彗星●國別:韓國●年代:2020●發行:天馬行空

「無論富有或貧窮,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不論多完善的社會體制、政府政策,都無法百分百保障人人生而平等的權利,但到了死亡面前,總沒有例外了吧?畢竟是人都難逃一死。禮儀師尚吉(安聖基 飾)小本經營著獨立禮儀社,卻終不敵大型連鎖禮儀社的競爭,加上便利的「生前契約」愈來愈普及,而不得不低頭妥協。加入會員、簽下契約、勾選服務需求、完成付款,禮儀社秉持「付多少錢,做多少事」的原則,有秩序地照單處理。原來生命終了,依然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平等。

《紙花》片中的大型禮儀社命名為「快樂結局」,標榜竭盡全力為走到盡頭的人生畫下完美句點,然而,冠冕堂皇話術背後,沒說的卻是:不論選擇多貴重的棺木,穿上多體面的衣衫,最終結局都只得在地底腐化,或者被燒成灰燼。

「人們總是選擇去凝視美麗的事物,試著迴避醜陋、難堪、艱苦的事實。」

全片除了恩淑(柳真 飾)的女兒小彩外,幾乎每一個角色在心靈、健康、外貌、社經地位上都有所缺陷。出身醫生世家的尚吉,曾在軍隊中擔任醫務官,卻因「光州事件」時,親眼看著一個個無辜遭擊,受傷倒下的人們,其中甚至不乏老弱婦孺。這讓心懷行醫濟世夢想的他,深感對混亂醜惡世界的無能為力,也認清自己的渺小。多年來,他救不了身陷愧疚的自己,也醫不了最愛的兒子智赫(金彗星 飾)。於是,他選擇不顧父親反對,放棄拯救活人,轉為服務死者。

本該有著大好前程的青年智赫,因一場意外成為癱瘓在床,生活完全無法自理的行屍走肉。他幾次想要一了百了結束殘敗不堪的生命,直到他遇到臉上有著長長一道疤痕,卻總是笑口常開的鄰居兼看護恩淑。他不明白,這樣一個有容貌缺陷、失婚、獨力養育女兒、沒有事業、沒有社經地位,社會普遍認為一個成功女性該有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有,為什麼還能笑得如此燦爛?想著想著,坐在漫天飛舞的櫻花樹下,聽著那女人滔滔不絕地說起曾經年少的夢想,竟忍不住嘴角也跟著上揚,原來活著還是有值得盼望的人、事、物。

尚吉、智赫、恩淑,乃至街角麵店那群被家人遺棄、被社會歸類為邊緣人的怪大叔,他們聚在一起宛如「失敗者聯盟」,沒人想過問為什麼曾經仁川最大間的炸醬麵店老闆、本該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舞台劇演員、自發性出現在市民廣場上煮麵給露宿者溫飽的善人,如今會成為無家之人。當這群怪大叔因善人離世而感到不捨,希望回到善人曾經行善施恩的市民廣場,為他舉辦一場莊嚴的告別式,得到的卻盡是冷漠、不屑、敷衍。原來,被視為地方門面的市民廣場,正忙著準備盛大的選美頒獎大會,因此一切不被視為「美麗」的事物通通都該清除乾淨。尚吉明白小蝦米戰勝大鯨魚從來只是勵志傳說,但這次他卻不想讓步。曾經在緊要關頭,眼見生命流逝,卻選擇轉身離開,並為此懊悔終生的自己,假如這次在逝者面前,連最後的尊嚴都不願為其守護,那往後又該如何繼續理直氣壯直視生死?於是他選擇挺身而出,與冰冷的體制正面對決。

片末,尚吉專注摺著一朵又一朵紙花,相傳在古代,富貴人家會使用鮮花裝飾喪輿,而貧窮人家因為買不起鮮花,便改以紙花裝飾,表達心意。「紙花」的本質道出了全片的精神,以及主角尚吉的信念:「無論富有或貧窮,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搭配安聖基、柳真、金彗星等幾位實力派演員動人、不造作的表演,為沉重、看似無出入的生命,注入溫暖的人道關懷,交織出一幅超脫生死的人間風景。

圖文摘自:iLOOK 電影雜誌 11/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