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垃圾的世界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是,節約使用資源並不斷回收材料的循環經濟願景,啟發了各行各業也鼓舞了環保人士。我們能做到嗎?我們能負擔得起做不到的代價嗎?
我在阿姆斯特丹認識了一個人,他告訴我,我們的生活中有許多暗流,那是77億人所使用的大量原物料及產品的流動,有著既神奇又具毀滅性的效果。或許可以稱之為人類共有的新陳代謝。一個涼爽的秋天早上,我坐在奧斯特公園一棟宏偉的磚造老建築裡,那是一座以彎曲的廊道、堂皇的樓梯和無用的小塔樓為特色的宮殿。一個世紀以前,當荷蘭人還在從其殖民地印尼攫取咖啡、石油和橡膠時,就蓋起了這棟建築,作為殖民研究機構。現在則有各類公益慈善組織進駐。馬克.德威特服務的那一間,名叫「循環經濟」,與其他組織共同形成了最近蓬勃發展的一個國際運動,目標是要對我們過去兩個世紀以來幾乎所有事情的作法加以改革,德威特說「如果需要一個確切的時間點」,那就是自蒸汽引擎興起以來的這段時間。
德威特打開一本小冊子,拉開一張他稱為「全球經濟 X 光片」的圖表。自然生態系的運作方式是循環的――植物從土裡長出來、動物吃植物、動物糞便滋養土壤。而工業經濟則不同,主要以線性運作。圖表上彩色、寬闊的四大類原物料流――礦物、礦石、化石燃料和生物量,從左邊湧流到右側,分歧又交織,成為滿足人類七大需求的產品。我們在一年內就收割了 201 億公噸的生物質,僅是為了餵養人類。化石燃料為那些車輛提供動力、為我們保暖,成為塑膠、變成各種物品。 2015 年流入經濟的總量為 928億公噸。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如果你是會為人類的努力和巧思而讚歎的人,這一切甚至讓人讚歎。接下來,也就是在我們的需求滿足了以後所發生的事情,才是問題所在――事實上,是所有環境問題的根源。德威特用手指著圖表最右側的灰霧區塊,這片灰霧就是廢棄物。
他說明, 2015 年從這個星球挖出的原物料中,約有三分之二都從我們的指縫間溜走了。超過 610 億公噸、取之不易的東西就這樣流失,大部分都無可挽回地散落了。塑膠垃圾流入河流和海洋,施肥過的農田滲出的硝酸鹽和磷酸鹽也是如此。亞馬遜森林遭到砍伐以生產更多食物的同時,所有食物中卻有三分之一是爛掉的。只要一講到環境問題,就可能跟廢棄物有關。這也包括氣候變遷:氣候會變遷,是因為我們燃燒化石燃料並將其廢棄物――二氧化碳――散播到大氣中。
聽來或許可笑,但那天早上德威特為我說明那些數字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頓悟了。那張繁瑣的圖表和它界定問題的方式,帶著一種具有統合性且令人振奮的明晰思維。它說的是,確實,我們面對的威脅紛雜多樣而讓人卻步。確實,這些威脅是全球性的。但說真的,想在地球上好好生活,我們只需要做一件事:不要再浪費那麼多資源了。德威特指著圖表底部一道從又往左回流的細細的箭頭,這代表的是我們透過回收、堆肥和其他方式捕獲的全部物質,總共只有 84 億公噸,僅占總量的 9% 。
德威特和他的同事在 2018 年達弗斯世界經濟論壇報告時稱此為「循環缺口」,這在人類歷史上是相對新穎的現象,始於 18 世紀時工業開始使用化石燃料。在那之前,人類的工作大多仍靠人力與畜力完成。種東西、做東西和運東西都需要辛苦的勞力付出,也因此才使得這些東西珍貴。由於體力有限,我們在這個星球上能耗費的資源也有限。不過,這卻讓多數人非常貧困。
因為地質時間與煤層或油池受壓力濃縮而成的廉價化石能源,改變了這一切。此後無論是取得原物料、將原物料運到工廠、把商品運到各地都變得容易許多。化石燃料讓我們的各種可能性大爆發――而這個過程仍持續增強。在過去半個世紀,世界人口增長了兩倍多,流入經濟的原物料量更成長了三倍以上。
「我們現在逼近極限了。」德威特說。同樣在那半個世紀裡,環保人士一直針對成長的極限提出警告。新興的「循環經濟」運動則不同。這個運動是各種策略的集結――有些是舊的,像是減量、重複使用和回收,有些則是新的,像是以租用取代擁有――這一切的結合就是要重塑全球經濟以消除廢棄物。循環經濟的目的並非終止成長,而是要改變我們做事的方式,重新回歸與大自然的和諧,這樣才能持續成長。「要在資源有限的世界繁榮昌盛。」歐盟環境專員亞內茲.波多齊尼克曾經這麼說。
此一概念愈來愈流行,特別是在歐洲這個小而擁擠、富裕卻資源貧瘠的大陸。歐盟已投資數十億美元在這個策略上。荷蘭已宣示要在 2050 年前達成全面循環經濟,阿姆斯特丹、巴黎和倫敦都各有計畫。「非實現不可。」倫敦廢棄物與回收委員會執行長韋恩.哈伯德在我問到循環經濟是否能實現時表示。
有一個人堅定認為可以實現,也以他的作品啟發了許多人,那就是美國建築師威廉.麥唐諾。他和德國化學家麥可.布朗嘉合寫了 2002 年出版、遠見獨具的《從搖籃到搖籃》一書,主張各種產品和經濟過程,都可以設計成能讓所有廢棄物變成其他物品的原料。我在出發去歐洲前,先到了麥唐諾位於維吉尼亞州沙洛斯維的辦公室朝聖。我問了這個如芒刺在背的問題:這些關於終結廢棄物的說法,是否只是空中樓閣?
「當然是空中樓閣,毫無疑問,」麥唐諾說:「我們需要空中樓閣來鼓勵我們前行。」
不久之後,我把一個壞掉的滾輪行李袋送去維修(和買個新的比起來,這相當循環了),出發尋找循環經濟可能存在的證據。
循環經濟是個美夢,啟發許多人去做很酷的事,但循環經濟並未成真。如果你不看那些光彩奪目的表象,而是看德威特給我的枯燥數字,就可以發現「循環缺口」正在擴大、而不是縮小。我們的天然資源使用量可能在 2050 年倍增,碳排放量也持續增加。
「進展的速度夠快嗎?其實不夠,」德威特說:「所有指標都是紅字。」
和我遇見的其他樂觀主義者一樣,德威特寄望於時間。打造循環經濟需要發生重大的文化轉變,要工業革命等級的規模才行。 「你要有毅力,」德威特說:「我覺得現在掌權的這一代做不到,還需要一個世代才能起飛。」被他催著下臺的是我這一代的人,不過我沒有放在心上。事實是,在循環經濟實現之前,我們早就入土為安了,但我們也會以那樣的方式為這樣的循環盡一份力,化作春泥更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