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新浪潮之母的最後一堂課 Agnes Vards

安妮華達(Agnès Vards)1928年5月30日出生於比利時,在成為法國新浪潮主力前,曾擔任平面攝影師,也因此造就她的作品不斷在圖像及影像形式間流動。華達從20紀活耀至21世紀,一生執導劇情,紀錄片超過40部,以跳脫傳統的思維與前衛手法,奠定在法國電影圈的地位。作品橫掃坎城、柏林、威尼斯等各大影展,更於2017年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最高成就。

1954年與亞倫雷奈(Alain Resnais)合作的《短角情事》La Pointe Courte可說是安妮華達的電影創作起點與母題,初試啼聲便嶄露其在創作構圖與形式上的巧思:1962年驚艷坎城影展的作品《五點到七點的克萊歐》Cléo de 5 à 7/ Cléo from 5 to 7以近乎同步的即時電影手法、細膩的影像構圖,伴隨物件、隱喻以及情緒和敘事的鋪展,讓觀眾跟隨女主角經歷一段微型的自我追尋之旅。1969年安妮華達隨丈夫傑克德米 (Jacques Demy)移居加州,拍下《獅子、愛、謊言》Lions Love,將虛實摻半的手法發揮到極致,以法國新浪潮藝術家之眼,記錄下美國1960年代後期的政治社會風暴,精準捕捉了那個時代的精神。

1975年以自家附近日風景出發的作品《達格雷街風景》Daguerréotypes,則是一部帶有華達個人色彩的人頭學影像紀錄,捕捉麵包店、肉舖、裁縫店、美髮院等商家日復一日的營運常態,也邀請店主談論自己的出身、婚姻、創業經過,本片也預示了華達往後持續拍攝底層人民的志業。1987年與女星珍寶金(Jane Birkin)合作電影《千面珍寶金》Jane B. par Agnès V./Jane B. by Agnes V.,跳脫制式傳記電影框架,延續著極富實驗性的電影風格,透過揭露女主角對演戲的感想、導演自身和拍攝團隊的入鏡,角色和導演討論拍攝方式,賦予全片後設的角度,甚至依照珍寶金本人的心願,安排法國電影新浪潮男星尚皮耶李奧(Jean-Pierre Léaud)和她演出對手戲。此外,在拍攝《千面珍寶金》時,珍寶金提及了她所寫的戀愛故事,更成為華達作品《功夫大師》Kung-fu master!的靈感,甚至別出心裁地邀請兩人現實生活中的家人一同演出,包含:珍寶金的女兒夏綠蒂甘斯柏(Charlotte Gainsbourg)、華達的兒子馬修德米(Mathieu Demy),在華達一貫的流暢影像風格和充滿溫情關懷的視角捕捉之下,充分刻劃中年女性惶惑的感情世界,以及青少年的叛逆與情慾探索。

2017年,年過80的安妮華達與美國視覺藝術家JR合作,展開一場行動藝術之旅,並拍攝成紀錄片《最酷的旅伴》Visages villages/ Faces Places,片中相差50歲的兩人之間幽默又充滿哲思的對白,以及饒富人性關懷的藝術理念,除了在坎城影展大獲好評,也一舉入圍奧斯卡最佳紀錄片。2019年3月29日安妮華離世,享壽90歲。以上這些作品也都在安妮華達最後一部作品《安妮華達 最後一堂課》Varda par Agnès by Agnes中出現。

安妮鏡頭下的華達 BY 安妮華達

1994年法國電影圈掀起一陣復古風潮,當時我出版了一本名為〈Varda by Agnes〉的書。25年後的今天,我以相同的名字做為我的電影名。這部電影中所有的畫面和詞彙,都因同一個概念而生:提出解讀我作品的重要關鍵,我賦予屬於我自己的解讀、我的思想,我不是自命不凡,就只是想為我的創作歷程留下一些線索。整部電影涵蓋兩個部分、跨越兩個世紀。20世紀的部分取材自我從1954年第一部劇情第一部劇情片《短角情事》到1996年最後一部劇情片《101夜》Les cent et une nuits de Simon Cinéma / A Hundred and One Nights,這中間我拍了紀錄片、劇情片、長片、短片。第二部分來到了21世紀,小型數位相機帶我踏入了紀錄片的世界,從2000年作品《艾格妮撿風景》Les glaneurs et la glaneuse / The Gleaners and I到2017年和JR合作的《最酷的旅伴》,這期間,我大部分時間都將作品視為一件裝置藝術、非典型的三聯畫,而我也持續以紀錄片的形式創作,像是拍了《沙灘上的安妮》Les plages d’Agnès / The Beaches of Agnes。在這兩個時期中間,也喚起了我最一開始是以攝影師起家的記憶,我這一生創作了非常多元種類的電影,所以我也想藉此機會告訴大家:是什麼讓我得以投身電影工作這麼多年。

有3個字對我相當重要:靈感、創作、分享,「靈感」是你拍電影的初衷,是動機、概念、環境、機緣,靈感是所有刺激創作慾望的催化劑,讓你能下定決心去做部電影:而「創作」是你如何去拍電影,採用什麼方法?什麼結構?獨自或協力?黑白或彩色?創作是項大工程!第三個字是「分享」,拍電影不是拍給自己一個人看的,而是為了得以展示在眾人眼前,空蕩蕩的影廳永遠是電影工作者的噩夢。「人」是我的作品中心,真實的人!這是為什麼我不時會提及那些我在城市或是鄉村拍攝的人們。當你在拍攝某個東西,一個地方、一幅風景、一群人,即使主題已經很具體,但你拍下的影像就意味著你處理這主題的方式。我從不錯過任何機會去創作全新的裝置藝術,或是用新的方法來詮釋不同的主題,每一個計劃都不同,我喜歡結合現實和它的圖像,也喜歡將動態跟靜態影像並列,以影片跟攝影的方式呈現。

對於我的鏡頭,我一向坦誠相待,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JR曾說,藝術可以改變世界;不,我覺得我們也許可以改變人們的心性,或是我們可以改變人們對於世界、對於其他人們的觀點。能夠作為一個正直坦率的導演,這已經是件相當重要的事了,至於其他的,就聽天由命吧。以後我還是會繼續創作藝術,但拍片實在太累了,我不想再那麼耗神了,我想要原地停留一下,平靜、好好享受、甚至靜靜地回憶就是非常美好的一天。我很享受每個當下,就算是看到鬱金香凋零,我都愛死了,你等的越久,他們會長得越怪,就像是在《艾格妮撿風景》裡那些心型的馬鈴薯一樣,我很享受那個老化的過程,我喜歡看老化時發生的各種事情,我喜歡老化帶來的皺紋,還有手上的變化,我全都愛!我享受著老化,也喜歡看到所以事物隨著老化自然地、模糊地崩壞。我有一件作品叫做「馬鈴薯烏托邦」,是一幅馬鈴薯的三聯畫作品,我一直保存著那些馬鈴薯,繼續觀察它們如何老化。逐漸凋零的馬鈴薯真的很美,你們應該去感受一下,別再受苦了,活得像顆馬鈴薯一樣吧!

圖文摘自:iLOOK 電影雜誌 06/2019